鱼龙顾盼 绚烂至极 ——黄花梨凉榻 庄子曾说过一个木工故事。 有个工匠叫梓庆,他的木工极好,有鬼斧神工之妙。有人曾问他,你是如何做到这么高明的,是有什么神术吗?梓庆回说,我不过是个匠人,何术之有。为什么梓庆总能创造出佳构,用庄子的原话说: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 就是说,之所以器物疑为神鬼造,是因为工艺融合了天然的材料。这种大巧若拙的审美观念,本件明代黄花梨凉榻,即为当中代表。 古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向来有一种对拙美和枯槁的追求。此作品长方凉榻,榻周盘桓数段奇木,望之似如被鱼龙所包裹。树根奇妙,似曲似转,似直似弯,情态曲折,形象多异,其形态千奇百怪,让人称绝。甚至于,不同视觉观之,不同角度看去,情趣迥异,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 在道家大巧若拙的哲学观影响下,历代文人塑造器物,藏巧于拙;既通过技巧展示,更重视天工自然。这件凉榻,以黄花梨木为框,榻面穿织藤屉,天然奇木为座;头枕处有一石平添清凉,石的色泽及质地与木色相近,释放出自然之美。一侧奇木抱有一石,木石共相生的奇观,道出了自然万物之美妙。奇木天然成形,惊叹于自然的鬼工雷斧琢削;木之宛延辗转,当中奇巧之多,犹如山峦,犹如鱼龙,令人击节叹赏。 陶渊明说,守拙归园田;欧阳修说,独思守拙。守拙,不仅体现在器物的核心内涵,也是一种人生境界。因此,对拙美之物的憧憬,是文人士大夫审美意识的反应和延伸。正如杜甫所言: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 南北朝时期,谢赫对绘画提出了六法,即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如若形容这件明代家具,可谓是表现出气韵生动的精神。同时,中国绘画一些术语,譬如宾主、虚实、繁简、藏露,将这些因素放在这件家具身上,似也若合符节。概言之,本件作品在技术上,表现出能品的技巧;在美学上,则表现出神品的特征。自然力量和人文思想的融合,所散发的光芒,任何时代观之,仍能明晰动人。 唐宋时期,文人画兴起,追求写意,讲求笔墨情趣,强调神韵。通常不在画里考究艺术上的功夫,而是在画外看出文人之感想。传说苏轼绘画,喜欢画奇木和怪石,传有《枯木怪石图》等。苏轼之画,有豪放之恣,有奇险之态,隐含着拙美。本件黄花梨凉榻,结合了天然之美,特殊样式寄托着深远之趣,于奇拙中抒发丰美,与苏轼的外枯中膏美学思想相合,想象与历史重叠,绚烂至极。 非常之作品,必有非常之递藏。此榻奇木所抱之石,上刻“心即理”三字篆书。奇木另一侧上浅刻有铭:“时二百余载,逢八年之其,此谓生儒之礼说不恭诚,董诰,法古。”黄花梨木框上,浅刻竹影及铭:“物格之至,得之顺应;盖天地本体,漾出堂理,即时而庆异属元性,而非感应之;几汝见竹,而不知草木之性;尤釜中食,而不明滋养之愿,何以致知;适之功夫,以作其行立也。道光乙巳年郘亭眲叟,莫氏子思。” 以上之铭,分别涉及到三位赫赫有名人物:王阳明、董诰、莫友芝。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世称"阳明先生";明代心学集大成者,提出“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思想。董诰,字雅伦,号蔗林;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官至内阁学士,甚得清高宗、仁宗宠遇。莫友芝,字子偲,号眲叟;晚清金石学家、目录版本学家,时称 “西南巨儒”。 古代文人通常对器物的审美品评,来表达对世界的认知和期待。有些精神和追求难以诉诸于笔墨,于是就通过器物来体现某种微妙的感知。这种体现有材质的因素,有形式的因素,也有对美的理解的因素。朱熹说:枯槁之物亦有性。在艺术领域,枯槁之美就是一任自然显现;通过稚拙,形成新的巧妙感,唤起美学生命的活力。 这件家具,最初展示着古代文人的审美,最后成为古代美学的一段载体;留给了后世一个无尽美影,惊叹、倾慕、想象,都在这个美影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