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妙澈 见即解脱 ——十八世纪法海雷音如来唐卡赏析 撰文:云南大学考古中心 客座教授 郝文鑫 འཁྲུལ་པ་ཀུན་བྲལ་ཟུང་འཇུག་མཆོག་གི་སྒྲ། ། 普离诸妄双入殊胜音 གཞོམ་མེད་དབྱངས་སུ་བསྒྲགས་ལས་ཐར་འདོད་འགྲོ། ། 响彻无灭声韵而导引 འདྲེན་པའི་རྒྱལ་པོར་དེ་བཞིན་གཤེགས་ཀུན་གྱིས། ། 求解众生王者由诸佛 བསྔགས་བརྗོད་མེ་ཏོག་དོན་ལྡན་སྒྲ་དབྱངས་རྒྱལ། ། 赞语妙华具义雷音王 本幅唐卡的主尊是法海雷音如来,属于药师佛法系的七位佛陀之一,全称为东方法幢世界法海雷音如来。药师佛信仰历史非常悠久,影响面可以覆盖整个大乘佛教流传地区,雪域藏地也不例外。药师七佛即:善名称吉祥王如来、宝月智严光音自在王如来、金色宝光妙行成就如来、无忧最胜吉祥如来、法海雷音如来、法海胜慧游戏神通如来、药师琉璃光如来。这七位佛陀住于东方四恒河沙乃至十恒河沙之世界,各于因位发愿拔济众生之苦恼。所以本幅唐卡原本应该有七幅一组。 关于法海雷音如来,在大唐三藏沙门义净法师所译的《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中记载: 复次曼殊室利,东方去此过八恒河沙佛土,有世界名曰法幢,佛号法海雷音如来应正等觉,今现说法。曼殊室利,彼佛世尊所居国土清净无秽,其地平正,玻璃所成。常有光明,香气芬馥。以帝青宝而为城郭,有八街道,砌以金银。楼阁殿堂,飞甍户牖,栏楯庄饰,皆众宝成。天香宝树随处行列,于其枝上挂以天缯,复有宝铃处处垂下,微风吹动出妙音声,演畅无常、苦、空、无我,众生闻者舍离欲缠,习气渐除,证甚深定。天妙香花,缤纷而下。于其四面有八浴池,底布金沙,香水弥满。曼殊室利,于彼佛土无诸恶趣,亦无女人。莲花化生,无复烦恼。 供奉法海雷音如来的功德利益主要体现在他的四大胜愿中。在往昔修行菩萨道时,法海雷音如来为众生发了四个大愿: 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生邪见家。于佛法僧不生净信。远离无上菩提之心。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无明邪慧日夜消灭。于三宝所深生正信。不复退转乃至菩提。(闻其名而消除邪慧,速证菩提。) 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生在边地。由近恶友造众罪业不修善品。三宝名字曾不经耳。命终之后堕三恶趣。彼诸众生暂闻我名者。由是力故。业障消除遇善知识不堕恶趣。乃至菩提。(闻其名而消除业障,速证菩提。) 第三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衣服饮食卧具医药资生所须悉皆乏少。由此因缘生大忧苦。为求觅故造众恶业。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有所乏少随念皆得。乃至菩提。(闻其名而消除匮乏,速证菩提。) 第四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众生。由先恶业。共相斗诤作不饶益。弓箭刀杖互为伤损。若闻我名至心称念。由是力故各起慈心不相损害。不善之念尚自不生。况于前人欲断其命。常行喜舍乃至菩提。(闻其名而消除诤斗,速证菩提。) 若有净信男子、女人,闻彼佛名至心礼敬,殷勤供养受持念诵,业障消灭,得不退转菩提之心,具宿命智(念法海雷音如来的佛号可以得到回忆起前世的神通智能),所生之处常得见佛,无病长寿,命终之后全部都能转生到彼佛的净土之中。衣服、饮食、资生之具随念皆至无所乏少。法海雷音如来具足如是无量功德,所以众生应当常常忆念受持,勿令忘记和失去。 唐卡中心为主尊法海雷音如来。他的身躯伟岸雄健,占据画面接近三分之二的比例。主尊面部整体宽阔,线条勾勒并不复杂,五官的比例搭配却恰到好处。法海雷音如来顶有靛色螺髻,双耳低垂。长眼细眉,目若晗光,间有白毫,鼻翼丰盈,双唇上翘略带微笑。虽然这是佛陀类造像的典型样貌,但此处的神韵表达极为出色,一种自信和喜悦的气质跃然而出,法相庄严令人心生欢喜。法海雷音如来身着袈裟,左手掌心向上持于脐间,偏袒右肩,右手掌心向外置于膝前。袈裟之上绵密复杂的线条勾勒,黄金、朱砂等名贵颜料不计成本的使用,给人物增加了许多富贵雍雅之气。同时画师对晕染技法的使用非常熟练,棕黄的肤色和手脚心的赤红搭配的柔和自然,这使人物形象立体感明显,视觉效果极为舒适。 法海雷音如来座下有覆式的莲台,缤纷艳丽的色彩搭配令人赏心悦目。佛经里经常提到本尊座下的“杂色莲花”,这些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根性的众生,他们都具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本初佛性。在大多数唐卡绘画中,莲台并不是一个要特别表现的元素,而此处我们不仅能欣赏到丰富的色彩运用所带来的恬静典雅,同时还能观察到多重花瓣的开合摇曳,画师在这些细节之处的用心营造给整幅作品增加了许多灵动感。主尊法海雷音如来的庄严肃穆,座下莲华的盈盈舒展,动静之间形成了和谐统一的整体。这不仅仅是艺术表达的需要,也是佛教思想的传递。这些细节展现了画家的创作自由度,也是整幅作品极为精彩之处,这种独具匠心的意境营造也让人体会到佛教艺术是一种具有生命深度的文化形态。 法海雷音如来面前有一位夜叉浮出水面,他形象诙谐,面容和善,手托宝瓶,瓶内有数株鲜花,或含苞待发,或怒放争妍,它们是戒、定、慧三学所成的功德之花。“夜叉献宝”是佛教绘画中经常出现的题材。不过在此处却饶有新意。唐卡中海水的纹路,浪花的形状与南宋马远所做《水图-层波叠浪》如出一辙,其构图又与汉地绘画中的海水江崖纹几乎相同。传统的海水江崖纹在图案下端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有许多波涛翻滚的水浪,水中立一山石,并有祥云点缀。它寓意福山寿海,也有着一统江山的含意。在这里宝瓶替代了中间的山石,但基本的形式逻辑没有区别,所表达的意义却更加具有神圣感。宝瓶的形状和龙形纹饰同样来自汉地。乾隆皇帝在位时期曾命内务府督办,江西景德镇烧制过一件“各色釉彩大瓶”,被誉为乾隆时期瓷器制造的顶峰之作(乾隆瓷母)。我们把夜叉手中的宝瓶与“乾隆瓷母”两相参照,会发现它们的器形基本一致。这是汉藏文化艺术交流的铁证。从海水江崖纹和宝瓶的形状不仅可以看到当时汉藏文化的交流的密切,也可以看到这种交流达到了宫廷级别。至今在历史文献资料中保存有大量清代王公贵族与西藏高级僧侣来往的记录。本幅唐卡则是以图像的方式记载了这一点。 唐卡的左上角是日光菩萨(བྱང་སེམས་ཉི་མ་ལྟར་སྣང་བྱེད།),他身色棕黄,头戴天冠,身着绫罗,跣足端坐于莲座之上,周边围绕着祥云。他的突出标志是右手经函上的太阳。根据经典记载,日光菩萨又称日曜菩萨、日光遍照菩萨,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左胁侍,是净琉璃世界无量无数菩萨众中的上首大菩萨。唐卡的右上角是金刚手菩萨(བྱང་སེམས་ཕྱག་རྡོར།),他的身色青碧。突出标志是右手所持的金刚杵。金刚手菩萨象征“坚固不坏之菩提心”与“烦恼即菩提”之妙理,以大勇大力为特征,具足度化众生的神通大能,是诸佛菩萨力量的总集。他以独特的智能之光遍照世间众生,使众生能解脱血光刀兵之灾,得无上之力。法海雷音如来左边的是大梵天(ཚངས་པ།),他的特征是具有四面,坐骑为天鹅,一手持宝瓶,一手持法轮。大梵天是印度教的创造之神,梵文字母的创制者。与毗湿奴、湿婆并称三主神。法海雷音如来右边的是帝释天(བརྒྱ་བྱིན།),他的特征为手持金刚杵,乘骑白象。帝释天又称为因陀罗,意译为能天帝。居于三十三天,是印度教的大神,司职雷电与战斗。大梵天和帝释天在进入佛教后都成为护法神,所以他们的身形相对唐卡中的其他人物要小。 唐卡的左下和右下各有一位药叉神将。左下的药叉神将黄色,眼神威严,身宽体胖,腹部突出,右手持宝棒,左手持吐宝鼠,身形扭曲,名为“持严药叉”(གནོད་སྦྱིན་རྒྱན་འཛིན།迷企罗大将)。右下的药叉神将装束与左下的神将基本相同,身色靛蓝,相对较为静态,名为“持曜药叉”(གནོད་སྦྱིན་གཟའ་འཛིན།安底罗大将)。他们是药师法系“十二药叉大将”中的两位。前文提到本套唐卡应该有七张,十二药叉被分别画在了七张唐卡之中。关于十二药叉大将的功德利益,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中记载:“尔时,众中有十二药叉大将,俱在会坐,所谓:宫毗罗大将,伐折罗大将,迷企罗大将,安底罗大将,頞你罗大将,珊底罗大将,因达罗大将,波夷罗大将,摩虎罗大将,真达罗大将,招杜罗大将,毗羯罗大将。此十二药叉大将,一一各有七千药叉,以为眷属,同时举声白佛言:世尊,我等今者蒙佛威力得闻七佛如来名号,于诸恶趣无复怖畏。我等相率,皆同一心,乃至尽形,归佛法僧。誓当荷负一切有情,为作义利,饶益安乐。随于何处城邑聚落,空闲林中,若有此经流布读诵,或复受持七佛名号恭敬供养者,我等眷属卫护是人令脱众难,所有愿求悉令满足。或有疾厄求度脱者,亦应读诵此经,以五色缕结我名字,得如愿已,然后解结。尔时世尊赞诸药叉大将言:善哉善哉!大药叉将,汝等念报七佛如来恩德者,常应如是利益安乐一切有情。”可以说十二药叉大将就是药师诸佛的化身,在药师法系中地位非常重要。有趣的是,唐卡中两位药叉神将为一组,一静一动,同时两位药叉又呼应上部的两位菩萨,也是一静一动,法海雷音如来两边的护法神呼应主尊,又是一静一动。最后唐卡中的其他人物都与法海雷音如来呼应,也是动静相宜。虽然药师佛题材的唐卡并不少见,其相关人物的搭配也比较固定,但画家还是在这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在人物造型上完成了突破,让整幅唐卡脱离了死板教条,更加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唐卡使用蓝色来表现天空,同时大量借鉴汉地云彩和青绿山水来表现空间。山峦、溪水、走兽、草木、花丛点缀其中,这些细节丰富了画面整体的层次感。使唐卡从平面走向了立体,从天国来到了自然,人与神在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完成了和谐统一。通过这幅唐卡可以看出,画师对汉地风格和西藏传统风格要素的把握都相当娴熟,这两种风格的交融并非生硬的堆砌在一起,而是实现了艺术灵魂的高度契合。画面的色彩全部使用珍贵颜料完成,清丽柔美,高贵典雅,丝毫未有庸俗之感。唐卡的整体布局简明中有丰富、细致中有简洁,所有细节都一丝不苟,所有人物都面部可辨,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能做到如此完美确非易事。唐卡不仅表现了画师技术的高超,更显示出汉地绘画和审美对藏传佛教文化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高维度的,从唐卡中我们能发现当时汉地宫廷艺术的元素。这说明从古至今,汉藏两个民族一直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借鉴。在欣赏这幅优秀的唐卡作品之际,我们跨越时空,神交古人,仿佛可以看到一位藏族绘画大师努力学习汉地艺术的背影,这种文化的连接更能触及灵魂深处,也更加具有现实意义。